出门诊时，常会遇到这样一些患者：他们诉说全身多处疼痛，持续时间长久，却查不出明显的器质性病变。有的被诊断为“风湿”、“关节炎”，治疗效果却不理想；有的则被误以为是“情绪问题”而被忽略。这类以广泛性疼痛和持续性疲劳为主的症状，往往让医生也感到棘手。
其中最典型的代表，便是纤维肌痛综合征（FMS）与慢性疲劳综合征（CFS）。它们在全球范围内都具有相当的患病率，却由于病因复杂、缺乏特异性指标，常被误诊、漏诊。虽然这两种疾病在症状表现上高度相似，很多患者甚至是“双重诊断”，但随着研究深入，已有证据表明它们可能是两种不同的疾病，在发病机制、治疗反应上各有特点。
正因为如此，提升对FMS与CFS的认知，有助于我们更准确地区分病因、减少误判，同时也能帮助患者获得更合适的治疗支持与心理理解。之前的文章已经讲述过纤维肌痛综合征（FMS）（可点击链接查看之前的文章），今天主要介绍一下慢性疲劳综合征（CFS）：
1. 疾病介绍
慢性疲劳综合征（Chronic Fatigue Syndrome，CFS），又称肌痛性脑脊髓炎（Myalgic Encephalomyelitis，ME），别名：DaCosta综合征、奋力综合征、士兵心、神经衰弱、冰岛病、Akureyri病、皇家自由病、慢性疲劳和免疫功能障碍综合征。病因不详。是一种以“深度疲劳无法缓解”为特征的多系统慢性疾病。它可能影响身体、认知、睡眠与情绪，严重者甚至失去基本生活能力。
CFS影响人群广泛，美国估计多达250万人患病。其发病常见于30~39岁的青壮年女性。近年，“新冠长期症状”（Long COVID）中也发现许多CFS样病例，使公众对该病的认知大幅提升。
2. 病因
现代医学认为CFS可能由多重因素共同作用：
感染诱发：如EB病毒、莱姆病、冠状病毒、人类疱疹病毒6型(human herpesvirus type 6, HHV-6)、肠道病毒、罗斯河病毒和博尔纳病病毒等；
免疫功能紊乱：NK细胞活性降低、炎症因子异常；
能量代谢受损：ATP合成效率下降，导致“运动后不适（PEM）”；
自主神经系统紊乱：导致直立性不耐受、晕眩；
神经系统变化：脑炎症、认知功能下降等表现常见。
中医认为，CFS属于“虚劳”“郁证”等范畴，病机多为脾虚为本、心肝肾失调。先天禀赋不足、情志不畅、久病耗损，均可致气血亏虚，运化失调，从而疲乏无力、情绪波动。
3. 症状与诊断
西医诊断以2015年美国国家医学科学院标准为准，需满足以下核心要素：
持续6个月以上的严重疲劳，非过劳导致，休息不缓解；
运动后不适（PEM）；
睡眠无法恢复精力；
外加认知功能障碍或直立性不耐受至少一项。
3.1 什么是运动后不适（PEM）？
运动后不适（Post-Exertional Malaise, PEM）是慢性疲劳综合征（CFS/ME）最具特异性的核心症状之一。简单来说，它不是“累一下休息就好”的正常疲劳，而是一种轻微活动后症状加重、且恢复缓慢的反应。运动后不适具体指的是：即使是日常小事，如散步、洗头、回信息、开个会，都会在之后数小时或隔天引发极度疲惫、疼痛、脑雾等症状，持续数天甚至数周。这是身体在活动后进入一种“能量崩溃”的状态，仿佛系统超载后自动关机。患者常形容这种状态为“被卡车撞了”、“体力瞬间被抽空”。
运动后不适（PEM）有哪些典型表现？
PEM可能包括以下一种或多种：
极度疲劳或虚弱
注意力难以集中、记忆下降（“脑雾”）
睡眠质量显著下降
肌肉疼痛、头痛、喉咙痛等加重
情绪变得更焦虑或沮丧
这些症状通常在活动后24-72小时内出现，持续时间因人而异，严重者甚至需要卧床数天。
为什么会出现PEM？
目前研究认为，PEM与以下机制相关：
能量代谢障碍：CFS患者的线粒体产能异常，无法承受轻度负荷；
免疫系统激活：活动可能诱发异常的炎症因子释放；
神经系统调节失调：体力活动后，自主神经系统功能紊乱，难以恢复平衡状态。
如何管理PEM？
PEM没有特效药，但可以通过能量管理（pacing）来预防或减轻：
设定“活动界限”：每天做事不过量，避免透支；
使用“心率监控法”：戴运动手表，设定最大心率阈值（通常为220减去年龄的50-60%）；
休息计划化：不要等到累了才休息，而是提前安排恢复时间；
记录活动与症状日记：识别诱因，合理调整生活节奏。
小结：
运动后不适（PEM）是CFS区别于其他慢性疲劳性疾病的重要指标。认识PEM、尊重身体的“警戒信号”，对控制病情、避免恶化至关重要。
3.2什么是认知功能障碍？
认知功能障碍（cognitive dysfunction）是慢性疲劳综合征（CFS）中最常见、最令人困扰的症状之一。患者常称之为“脑雾（brain fog）”。
什么是“脑雾”？
脑雾并不是一个医学术语，但却非常贴切地描述了CFS患者的主观感受。它像是一层“思维迷雾”，让人难以清晰思考、集中注意力。具体表现包括：
注意力涣散：难以持续专注，容易被打断；
记忆下降：特别是短期记忆，比如刚讲过的话转身就忘；
反应变慢：对问题思考和作答的速度变慢；
词语难找：说话时突然“卡壳”，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决策困难：即便是小事也需要更长时间做决定。
与纤维肌痛综合征（FMS）的脑雾的区别：
CFS的“脑雾”像是断电后的系统迟缓；特别容易被轻微体力或脑力活动诱发（PEM相关）；更像能量“被耗干”：精力难以集中处理任务，管理能量负荷、规律休息尤为关键。
FMS的“脑雾”更像是疼痛干扰下的注意力混乱。多由疼痛加重、情绪紧张或睡眠差触发。减轻疼痛、改善睡眠是改善认知的前提。
3.3什么是直立不耐受？
直立不耐受，简单来说，就是身体“受不了站着”。患者在从坐位或卧位变为站立后，常常会在几分钟或十几分钟内出现多种不适症状，包括：
头晕、眼花、心悸
恶心、出冷汗
胸闷、乏力、注意力下降
有时甚至濒临昏厥，必须躺下才能缓解
这些症状在CFS患者中尤为突出。资料显示，CFS患者在接受倾斜试验（tilt table test）时，有高达77%的异常发生率。
为什么会这样？
CFS患者的自主神经系统常常出现功能紊乱。站立时，本应通过神经调节保持血压稳定、脑供血充足。但在这些患者中，这一机制失灵，导致血压下降或心率异常升高，从而引发一系列“站不住”的症状。
这类表现统称为“直立相关症状（orthostatic symptoms）”，包括：
神经介导性低血压（neurogenic hypotension）
体位性心动过速综合征（POTS）
直立性低血压
如何识别和应对？
在就诊时，若CFS患者提及“站一会儿就难受”，医生应高度警惕并考虑进行倾斜试验、动态血压心率监测等检查。
日常管理上，以下措施可能有效：
增加盐分和水摄入
穿医用压力袜
避免久站，必要时采用坐靠或躺卧位休息
根据情况，医生可能会使用如氟氢可的松或β受体阻滞剂等药物改善血流调节
总结一句话：
直立不耐受是慢性疲劳综合征中一个容易被忽略但非常关键的症状，它不仅说明了疾病的“系统性”，也为诊断提供了重要线索。
诊断总结：
CFS的疲劳是一种“无法恢复”的疲劳，即使充足休息也无法缓解；
运动后不适（PEM）和认知障碍是重要的鉴别特征，在许多其他疾病中不常见；
CFS患者往往查体与常规化验相对正常，而功能性主诉较多。
4. 鉴别诊断
在诊断慢性疲劳综合征（CFS/ME）前，必须排除一系列其他可能导致疲劳的常见疾病。包括内分泌系统疾病，如甲状腺功能减退症、糖尿病和肾上腺皮质功能减退；感染性疾病，如慢性病毒感染（如EB病毒、HIV）、结核病以及慢性肝炎；风湿免疫疾病，例如系统性红斑狼疮、干燥综合征和类风湿关节炎等。精神心理障碍也需特别注意，尤其是抑郁症（常表现为晨重晚轻、兴趣缺乏）、焦虑障碍和躯体形式障碍。此外，还要考虑恶性肿瘤的可能，特别是出现不明原因体重下降、淋巴结肿大时应高度警惕。睡眠障碍方面，应评估是否存在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综合征（OSA）或睡眠节律紊乱。最后，某些药物如镇静剂、抗组胺药，以及酒精、咖啡因的戒断反应，也可能引发或加重疲劳感。全面排查上述疾病，是确保CFS诊断准确性的前提。
5.治疗方法（请在专业医生指导下进行，切勿自行尝试）
现代医学强调多维管理+对症治疗：
能量管理法（pacing）：避免过劳，规划“能量预算”；
改善直立性不耐受：盐水补充、压缩袜、平躺休息；
改善睡眠与认知：助眠药、认知策略、环境优化；
药物支持：对症使用加巴喷丁、洛拉曲普坦等，须低剂量慢加。
中医药治疗经验丰富，疗效已被多项研究证实。常用方法包括：
中药调理：如归脾汤、补中益气汤、逍遥散等辨证使用；
针灸：取足三里、神门、太冲等穴，调和脏腑，疏肝解郁；
艾灸与推拿：温通经络，补气养血；
传统功法：如八段锦、五禽戏，通过轻柔运动改善疲劳与情绪状态。
研究认为，中医可能通过调节氧化应激、改善免疫和内分泌功能，从而发挥治疗作用。
6. 就诊注意事项（仅供参考，该病比较疑难，可能就诊的地方不多）
慢性疲劳综合征（CFS/ME）的确诊往往是一段“排除他病”的过程。
当基础检查结果无明显异常，但患者疲劳、脑雾、睡眠紊乱、疼痛等症状持续存在，尤其伴有“运动后不适（PEM）”或“直立不耐受”表现时，应考虑慢性疲劳综合征的可能。此时，如果基层医生缺乏相关经验，建议及时转诊至以下科室进一步评估：
风湿免疫科：用于排除系统性红斑狼疮、干燥综合征等自身免疫性疾病，这些疾病初期也可能以疲劳为主诉；
神经内科：必要时可排查神经肌肉病变、认知障碍的器质性原因，如肌无力、多发性硬化等；
睡眠医学或精神科：评估是否合并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OSA）、昼夜节律障碍、抑郁症或焦虑障碍等共病；
中医科：可基于“脾虚”“肝郁”“心肾亏虚”等辨证思路，提供调养体质、缓解情绪的个体化干预，特别适合病程较长、药物敏感者；
CFS专病门诊或研究中心：如条件允许，可寻求具备CFS诊疗经验的机构，进行倾斜试验、心率监测、功能评估等专项检查。
总之，CFS的诊断和管理是一场“排除+整合”的过程，既需排除他病，也需理解其独特病程。
7. 总结
慢性疲劳综合征既不是懒，也不是心理问题，而是一种被严重低估的生理疾病。目前病因不详，难以确诊，治疗手段有限，需要进一步的研究。它需要全社会更多理解，也需要医生与患者并肩协作，探索最适合的治疗组合。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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