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伯有道
三十年代,北京协和医院有一个女的儿科大夫,三十多岁才结婚,结婚以后生了一个男孩,这个孩子齿白唇红,浓浓的眉毛下一对黑亮大眼睛,配上脚腕上一对黄金的足环,真是十分可爱。
但是这个男孩有一个毛病,就是会夜间啼哭不止,三年来搅得全家人寝食不安,邻里反目。
然而在医院里反复体检没有检查出什么问题,所以也就无法服药。她也求诊过几个名中医,有的诊断为心肾不交,投黄连阿胶汤;有的诊断为肝阳上亢,投羚羊钩藤汤或者杞菊地黄丸;有的诊断为心阳虚而神气浮越,投桂枝甘草龙骨牡蛎汤。
然而男孩夜间啼哭依然,这使她心力交瘁,对中医西医均感到失望,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听从了邻里大娘的怂恿,偷偷摸摸地到各个厕所里张贴黄纸条,黄纸条上写着:“天苍苍,地茫茫,我家出了个夜哭郎,过路行人读一遍,一夜睡到大天亮。”为了孩子的病,她不惜动用一切手段,然而一切的努力终归徒然。
更令这位女大夫苦恼的是,由于孩子的夜间啼哭,她家所聘请来的家庭保姆都无法待下去,久的待半月,短的两天,辞职的保姆就像走马灯式从她家进进出出。后来又聘请到一个安徽合肥的保姆,这个保姆温和安详,女大夫很喜欢她,心里又担心这个保姆在她家待不长久。
初来的第二个早晨,安徽保姆就大声地叫喊了起来,说:“这样的孩子你们为什么不去医院医治?”
女大夫一听就惧怕了起来,心想这个保姆一定马上要走了。
谁知道,这个保姆却说出令她难以相信的话。
保姆轻轻松松地说:“你这孩子的病,我在村子里见多了,我都是三五帖药就把它打发了。”
女大夫一听就有点生气,一脸严肃地说:“看病可不是儿戏,这个病大医院的大夫都瞧不好,你可千万不要乱来。”
“我在村子里看病都是他们求我看的,”保姆不无得意地说:“你不要我看就算了,我还狗抓耗子多管闲事啊。”
保姆嘴上是这样地说,但还是在去菜场买菜的时候顺便买来了一小把白色细长柔软的灯芯草,再解下孩子脚上的黄金足环,把灯芯草与黄金足环用水洗干净,放在药罐里加水煎煮了二十来分钟,然后给孩子悄悄地喝下。因为清清淡淡的,没有什么异味,孩子很爱喝。就这样连续喝上了三天,孩子夜里啼哭的毛病就再也没有发作了。
女大夫发觉孩子夜里突然没有啼哭了,感到非常奇怪,也感到非常害怕,是不是这个安徽保姆给孩子吃了什么安定神经的药啊?
女大夫把保姆叫到自己的房间里,关上房门,一本正经地对保姆说:“你有没有瞒着我偷偷地药给孩子吃什么药?”
“你们城里人一点良心也没有,”保姆听了很是生气,“我给你把孩子夜啼的毛病治好了,你不但不感谢我,还这么凶地责问我。”
女大夫从保姆口中得知孩子已经吃了她的药,害怕极了,就语无伦次地责问:“你,你给孩子服用了什么药?”
“这是单方,我不会随便告诉你的”。保姆笑着说,“孩子中药都敢吃,吃这个普普通通的草药一点问题也没有,有什么问题我负责。”
女大夫听说不是安眠药而是普通的草药也就放心了,再说这几天孩子精神气色比之前明显好转,所以就转怒为喜。
“假如真的是草药把我的孩子治好了,那你就是我家的恩人。”女大夫以感谢的口吻对保姆说。
这个使全家三年来日夜不安的夜啼病,就这样被保姆用三帖药给打发了。这三帖药也改变了女大夫的科学观。当后来保姆毫无保守地全盘托出自己诊治的秘密时,她就更为坚定地认为保姆的治法是非常合理的。
保姆说她并不是用一种方法治疗小儿夜啼。当孩子舌尖红,甚至溃烂时,她就会考虑使用这个黄金灯芯草方,如果孩子小便黄短那么就非它莫属了。
如果没有舌尖红、小便黄短这两个症状,夜啼的小儿一身是汗,她一般用甘麦大枣汤,疗效也是很好的。如果把两个方子弄反了,就会一点效果也没有,但是也没有任何副作用。
“把金子放在水里煮沸,”
女大夫说,“用科学的原理来解释是没有什么东西溶析到水里去的,因为金子是最不活泼的物质,你有没有试过不用金子入煎也有同样的效果?”
“当然试过,”保姆说:“我们的小村子里很难寻找到黄金,所以我也只想去掉这个黄金,但是没有了黄金入煎就没有了疗效。你说金子放在水里煮沸是没有什么东西跑到水里去的,但是黄金入煎后水的气味与没有黄金入煎的水的气味是不一样。”
“看来科学对于人体的研究还处于婴儿阶段。”女大夫感慨无限。
故事的结尾,就是这位北京协和医院的女大夫成了一个西医学中医的热心人。
“这个保姆使用的就是经方医学方证相对应的方法,”蒋老先生说,“不过它还原了经方医学最原始、最朴素的形式,它没有任何阴阳五行等的说辞,然而当它方证相对应的时候其疗效是无可伦比的。
这些民间验方的临床成果对经方医学有新的拓展,至少给它带入了一种新的经验当中。安徽保姆有她自己的生命体验在里面,研究者事过境迁之后在书斋里对材料做出的判断和当事人在现场的感受,往往是不同的。”
讲完了这个故事,蒋老先生颇有所思地说:“成功的经验能够增添新的方证,但是全凭几首有效的验方是成不了医师的。做一位中医师不容易,需要全面的医药知识与诊治经验。齐医家褚澄在《禇氏遗书》中所说的,‘博涉知病,多诊识脉,屡用达药’三个环节是为医者终身追求的目标,所以安徽保姆还是保姆,是难以成为真正的职业医师的。”
“蒋老先生,安徽保姆的故事对经方医师有什么启示呢?”
“经方医学强调临床医师注重‘屡用达药’,才不会陷入社会所嘲讽的‘一味单方,气死名医’的可笑的地步。”
蒋老先生讲的故事和他语重心长的心得体会,他的这些话语和音调带我走过一大片陌生的医学领地,在我经方学习的道路上画上了一道深刻的痕迹。